時間大概在1880左右和1920左右
攝影機是1923年發表的Ciné-Kodak 16mm
光圈肯定不夠用但 同人power
諾斯汀瞇著眼,透過方孔往鐵窗外看,Y在光源前放下手中的書本,朝他揮手。薑黃色的柔光一波波地舒展開來,暖光在Y身後散出一圈朦朧的金色輪廓,他沒來由地想到抹在司康上被熱度化開的凝脂奶油,柔軟溫暖。
「快點啊,要是再等下去,等到我沒力氣了就會變成透明的喔。」
Y舉起雙手在眼前比出方框,模仿諾斯汀的表情,也瞇起雙眼與他對望。
「你就等著撐到變成燒壞的燈泡吧。」諾斯汀莞爾而笑,扣下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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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
諾斯汀在滿室的咖啡香中醒來。
他先深吸一口氣,沈浸於果香的尾韻,並讚賞於豆種的選擇,漸漸地不協調感才隨著清醒的程度上升而浮現出來。
首先,他獨居,昨晚沒有出門捕食,而且近期種族衝突升溫,為避除不必要的風險他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外帶回家用餐。排除一切的可能性後,就只剩下一種結果。哦,該死。他在心裡怒罵,按捺脾氣以最快的速度盥洗,換上體面的衣服,拖著尾巴似混雜碎冰的冷風,整個人化身小型鋒面撞開會客室的雙木門。
會客室裡正舉起杯子啜飲的人先是被突然的冷風灌入嚇得一震,隨後穩住身子咧開微笑,「晚安啊,來得正好,要來杯咖啡嗎?」
果然是黃色的傢伙,雖然他們通常在城裡交通方便的旅館見面,但每隔幾年總有那麼一天,他會直接侵門踏戶到諾斯汀的大宅裡,從不事先通知。諾斯汀並不討厭,但總是感覺煩躁大於驚喜。
一段日子沒見,Y又改變衣著的風格,凹頂的草帽被隨手放在椅背,雖然穿著三件式正裝,但剪裁較為寬鬆,領巾也選用硬挺僵直的布料。唯一不變的是整體色調仍以黃色格紋為主,他喜好搭配當季流行服飾,與堅持古典風格的其他古血成員(包含諾斯汀自己)相比,似乎更能在他身上感受時間的流動。而圓桌上已經擺放好被他塵封許久的手沖咖啡套組及兩個馬克杯,其中的細嘴壺還握在混帳黃色的手上,熱騰騰的咖啡正穿越濾紙潺潺流下,Y神色自若地揮手,彷彿他才是這棟大宅的主人。
當然,諾斯汀也沒漏看擺在Y身後地板上的那三卡大皮箱。
「⋯⋯好,我已經懶得問你是怎麼進來的。」諾斯汀扶著右側的太陽穴,拉開圓桌另一側的木椅坐下。
「記得不要把備用鑰匙放在盆栽下,壞人和怪叔叔都是這樣闖空門的喔。」Y自顧自回答,邊拿起濾杯架下的咖啡壺及擺放一旁的空杯,分別倒出等量的咖啡,連同不知從哪變出的鑰匙一起推到諾斯汀面前。
「當我低齡幼兒嗎?沒差幾歲就自稱叔叔,有夠讓人火大。」而且門外甚至沒有種植任何盆栽,諾斯汀將多餘的情報壓抑在心裏,顱邊血管隱隱跳動。「在這方圓百里內恐怕只有你有那個膽子敢入侵我家。」
「哎呀那是我多慮了,畢竟這裡有惡名昭彰的冰風雪嘛。」
Y聳肩指向窗戶,但窗外淡雪如沫,諾斯汀合理懷疑他意有所指。
諾斯汀以眼神警告Y別再多嘴,低頭拿起馬克杯轉換心情,沖泡的溫度適中,熱氣氤氳香氣濃郁,他泯了小口,成敗將決定黃色的生殺大權。入口花香、果甜纏舌清爽不顯苦澀,哦,這傢伙大傍晚的來訪至少有做對一件事情。
諾斯汀小口啜飲,待攝取足夠消融殺意的咖啡因後,才抬頭看向對面一直撐著頭笑咪咪期待他反應的傢伙,他吝嗇地點頭,開口:「所以你今天過來是有何貴幹?」
「最近血缺得慌,來跟你蹭個幾餐——哎、開玩笑的啦,你會喜歡這個的!」Y的五指略過諾斯汀指節上凝結的冰塊,停留在手背,趁著諾斯汀愣神時抽手躲下桌,一邊打開距離他最近的皮箱。「有人從海的另一端帶了好東西來給我。」
皮箱內整齊地塞滿數個大小一致的銀色圓盤,在一段混雜清脆的碰撞及倒抽的嘶聲後,Y從中挖出個縮小版的黑色皮箱,格外小心地安放在餐桌上,箱子接觸到桌面的那刻碰撞出細微的金屬聲響,他往諾斯汀的方向前傾,故弄玄虛,眼睛裡堆滿藏不住的笑意:「猜猜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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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
「所以這東西有什麼功用?」諾斯汀指向那個詢問。
那個是及胸的木造儀器,以三腳為支點直立,前後兩片木板以皮質、狀似手風琴的風箱構造連結,後半被一面黑布遮掩大半樣貌,前方的木板中心則鑲嵌著直徑達食指高的黃銅烤漆圓筒鏡片,鏡片的柱底接出個幫浦掛在支腳互相連結的橫柱上。
「有了這個就跟聘請畫家來畫肖像畫一樣,只是不用特別請畫家來,也不用在畫家面前站好幾天,用這個——」德拉烏斯得意地鼓起胸膛,隨著敘述拍了下手,「啪!一下就好了。」
「啪⋯⋯就好了?」諾斯汀挑眉,被氣氛帶動起也隨之拍手,但動作略帶遲疑。
德拉烏斯拉開黑布的一角,指向木箱後方類似小窗的構造,得意洋洋地炫耀新知:「然後再抽換相機裡的玻璃片,請人類處理後就可以得到非常寫實的肖像畫了!又稱之為『相片』喔!」
「結果不是馬上就好,而且還得靠人類才能使用嗎?」
「請人類代勞也是散佈恐懼的一種方式。」德拉烏斯一本正經地說。
「你學不會是吧?明白了。」諾斯汀無視德拉烏斯抗議的嗚咽,觀察相機的構造打圓場,「不過的確很難想像這木箱子要怎麼畫圖啊⋯⋯能讓我看看那東西畫出來的畫嗎?」
「當然好哇!剛拿到相機時我可是請人幫德拉克拍了好多照片,你看看我可愛的德拉克⋯⋯」
德拉烏斯迅速地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硬殼厚書(就放在顯眼的位置,肯定已經想炫耀很久了),翻開封面的瞬間令諾斯汀睜大了眼。的確是相當栩栩如生的畫像,甚至就像是將本人的動作靜止並封印在薄紙之中。
德拉烏斯請人類製造許多照片,大部分是他那不肖弟子德拉克的獨照,或坐或站或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生動得讓諾斯汀甚至可以透過照片聽到他當時的抗議。接下來是弟子與德拉烏斯的合照,混雜幾張葛露歌娜與德拉烏斯獨照,甚至使魔的照片,最後在一張大面積的模糊黑影後,便都是真祖大人抓著三人一起拍攝的各式合照。
搭配德拉烏斯讚美孩子的白噪音,諾斯汀試圖從大量的肖像畫中抓到某種連結,他們都已經過成長期,外貌皆已固定無需再做紀錄,另在無需傳承功績或散播恐懼的情形下,於短時間內大量紀錄容貌究竟有何意義?
「你今天找我來,該不會只是要跟我炫耀德拉克的照片吧?」諾斯汀闔上相簿,質疑地看向老朋友。
「當然不只是這樣」德拉烏斯寶貝地接過諾斯汀遞來的厚書,「我們來拍照吧。」
「我們?」
「我也把遠古血脈的各位叫來了,以集會的名義。不過我跟他們約的時間比較晚,在那之前我想先和你一起拍幾張合照。」
「拍照啊⋯⋯是為了什麼呢?」
「因為我們是摯友啊、摯友!」
儘管德拉烏斯沒有回答到諾斯汀的問題,諾斯汀仍無法滲透兩者間的關連,但看老朋友在興頭上,若仔細看還能看到隱形的尾巴正在大力左右晃動,還是點頭答應他的要求。
「那首先,我們去催眠鎮上的攝影師吧。」
「都說到這個程度了,原來你連前置工作都還沒準備好嗎?」諾斯汀滿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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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
諾斯汀端詳Y放在桌上的黑色小皮箱,頂部除了一個提把外,還被鎖上可以摺疊、貌似準星的圓形貼片及黃銅方框。較狹窄的一側則鑲嵌著兩顆讓人聯想到槍管的金屬短筒,圓柱的底面被鏡片封口(正要摸上去時被啊一聲阻止了)。在他的印象中看過構造類似的物品,那絕非武器,而是——
「相機嗎?」諾斯汀語帶遲疑,眼前的箱子肯定比記憶中的儀器還要迷你許多。
「很厲害呢,答對了一半。」儘管不是正確答案,Y仍不吝給予掌聲。
「哦?那另一半是什麼?」雖然被刻意做效果煩躁得皺起眉頭,諾斯汀的確成功被引發興趣,傾身聆聽。
「它叫攝影機,這小東西的原理跟照相機差不多,」Y拿起箱子,平舉與視線齊高,透過箱上的小窗瞄準了諾斯汀,並按下側邊的開關,攝影機內部發出穩定的細碎聲響,「你知道『生命之輪』吧?之前很流行的玩具。」
諾斯汀點頭,德拉烏斯也有給德拉克買一個。中空的同心圓柱像輪子,可以旋轉卻不會轉出圓心的支架,內層是連環的圖片,大多繪製舞蹈動作或動物跑跳,外層被等距開了方形的狹長孔隙。只要旋轉外層並透過孔洞觀賞,裏層的連環圖畫便像是被賦予生命般的開始活動。
「照相機捕捉的是一個靜止的動作,攝影機則可以拍攝動作的每一個瞬間,串連成連續的片段,成果會像是旋轉生命之輪後可以看到的畫面,也就是『影片』。」Y放開按鈕,聲音軋然停止,「換句話說,在我按下按鈕的那段時間裡,你的舉手投足都被這個小東西拍攝下來了。」
舉手投足,諾斯汀在心裡復述,反射地伸手順過掛在上唇的鬍子及髮流,不及掩飾的小動作勾起Y的笑容。
「那聲音呢?」諾斯汀問,同時偷偷尋找Y不知道收到哪裡的手杖。
「放心,它還不能錄音,現在只能紀錄畫面,估計人類在未來會想辦法發明能同時紀錄影音的機器吧。」
諾斯汀鬆了一口氣。
「不過它是比較便宜簡化的家用機型,所以我們得跟照鏡子一樣,要出力才能被拍攝到。」Y再度架起攝影機,聲音微顫,笑得合不攏嘴,「那麼take two,屁股要記得用力唷,這個你最擅長了。」
Y理所當然會挨得一頓揍。
不料Y馬上將攝影機抱在懷中,嘴裏嚷嚷這機器很珍貴的暴力卿賠不起,縮起身子就躲過諾斯汀橫越餐桌要抓他衣領的手。
左方是盛怒的獵犬,右方是吐舌挑釁的野兔,卡通似的繞著小圓桌展開追逐戰。明明該有其他破解方法,兩人卻幼稚地執意跑在軌道上,兜著圈子繞到諾斯汀看黃色的殘影晃神思考老虎化為奶油的故事也許是真人真事,繞到大意的野兔不小心絆到自己帶來的行李箱,才結束這場鬧劇。
諾斯汀見Y踉踉蹌蹌要往地板摔,情急下用念動力一拉,反而讓Y往自己懷裡撞。Y則寶貝地雙手守護懷裡的攝影機,閉眼做好迎接碰撞的準備,鼻子沒事,倒是整個人往後倒入有彈性的一堵牆,小心睜眼就見諾斯汀一手環住他的腰,攝影機好好的,人也好好的。
「你笨蛋嗎?哪有人只護著東西沒在撐地?」諾斯汀摟緊了Y並在他耳邊大聲斥責。
「我平常可是很小心的。」Y說,倒覺得諾斯汀的話耳邊嗡嗡震動得癢,耳尖感覺發癢就想笑,抬頭看到諾斯汀眼神透露擔心也很好笑,便順應內心咯咯傻笑起來,「謝啦,有諾斯汀在就不用擔心了。」
Y輕視安全的話被諾斯汀彈了額頭抗議後,卻彷彿被開啟開關反而變本加厲捧腹大笑。諾斯汀擔心的眼神漸漸被你傻啊覆蓋過去,Y笑得不停,笑得諾斯汀也忍俊不禁,跟著埋在Y耳邊顫抖。
笑意經過好一陣子才緩下來,Y率先開口:「哎好可惜,要是剛有人幫我們拍起來就好了。」
「拍什麼?」諾斯汀眨了眨眼,一時無法意會其中的用意。
「拍下我們很開心的樣子。」Y抬頭咧開笑容,還沈浸在餘韻之中,眉眼彎彎的很好看。「我啊,看到任何有趣的事情,尤其是下流的話,就想收起來,等到未來的某天再拿出來笑。」
「別用來做奇怪的事情。」諾斯汀聽到關鍵字皺緊眉頭。
「想太多,我只想做個紀念。」Y低頭輕拍了拍機身。
「哦、『做個紀念』。」諾斯汀覆述。
「是呀,怎麼用德拉烏斯的說法你才會懂,」Y笑著抱怨,拉起諾斯汀還放在他腰際的手,「換你來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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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
「特別交代我要本尊出席,神神秘秘的還以為是什麼見不得光的拍賣會。」懶散的聲音伴隨著咯啦聲響,艾爾達悻悻然地縮回食屍鬼的胸腔裡。
「竟然為了這種無聊的小事就大老遠的要吾輩飛過來⋯⋯」剛收起羽毛的芬托爾則忿忿埋怨。
「我倒是有點興趣。」依希卡納聳肩,示意德拉烏斯繼續說下去。
「還以為德拉烏斯是要分享色情照片呢⋯⋯」迪克捧著臉頰,面露非常可惜的表情。
「才沒有!我是說今天發起集會是想跟各位一同拍照!」德拉烏斯氣急敗壞。
「什麼?德拉烏斯要拍色色的照片?」不知從哪突然冒出的黃色搭著德拉烏斯的肩膀說。
「什麼?德拉烏斯要拍色色的照片?」迪克眼睛一亮。
「怎麼可能!而且你幹嘛跟著他一起湊熱鬧!」德拉烏斯驚叫,分別在起哄的兩人頭上各掄下一拳。
趁著難得出席的黃色傢伙與另外四人敘舊的同時,諾斯汀板起臉,湊到德拉烏斯耳邊低聲詢問:「他也來了?」
「想、想說要合照的話大家都一起來嘛⋯⋯」德拉烏斯的聲音越來越小、語速越來越快。
「⋯⋯沒事,這種場合無人缺席才是對的。」諾斯汀放軟了語氣,瞥向人群,與剛好抬頭的Y對上眼,Y俏皮地拋來媚眼,諾斯汀則雙指先指著自己的眼睛再指向Y,回以警告。「我會好好盯著他。」
「你們終於不會打起來了呢。」德拉烏斯欣慰地說。
諾斯汀抱胸:「不,他如果做什麼過分的事情還是會打的。」
德拉烏斯無奈地拍拍諾斯汀的背,向不久前被他召集來的成員們再次說明這次集合的原因(我們來拍個合照吧!),並在說明何謂相片後順便炫耀新買的相機及充滿德拉克的相簿,再次被群起圍並攻調侃根本只想藉機曬小孩(已成年)。
「我們做新肖像畫通常是為了造假身份吧?應該不用大家同時一起拍吧?」芬托爾突然舉手發問。
諾斯汀心裡也有同樣的疑問,儘管心懷疑惑,但他有考慮過在眾人面前詢問的後果,並暗自感激芬托爾能這樣不經思考就開口。吸血鬼的容貌數百年如一日,重新繪製肖像畫用意上除了身份造假,就是作為全員入贅或被龍之血族收養的家族紀念,前者目前沒必要,後者則是絕對不可能。
「人類拍照早就不再這麼功能導向了,科技菜雞始終是科技菜雞。」
「誰菜雞!吾輩才不是菜雞!」
「是啊,繪製肖像變得快速容易後,能大量製造如臨現場的色情照片,我們吸血鬼該去多理解這項當代技術的應用。」
「這也是我相當樂見的發展呢,生動的照片肯定會誕生更有趣的下流妄想。」
「差點忘記有兩個黃色轉換器了!」
「啊、這麼說來⋯⋯我有收過舞會的邀請函以照相機為噱頭,說可以在會後寄照片當做紀念——」
「對就是這個!」無法控制場面的德拉烏斯終於驚叫出聲,打斷依希卡納的話,「我會邀請各位來拍照,是認為在這紛亂的時代中,我們能平和地聚在一起共同商討對策並取得共識是非常難得的事。所以我希望找大家來照張相作為結盟的證明、友好的紀念。」
「哇有夠肉麻。」艾爾達率先打了個冷顫,讓德拉烏斯一下沒了底氣,癟著嘴、標誌性的翹髮微微下垂,「但在接受範圍內,我的確也想試試相機的性能,順利的話能應用在產品型錄上增加銷量。」
「完全不想知道你打算拍什麼耶。」依希卡納難得吐槽。
「這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稱讚唷。」艾爾達呵呵地笑。
「這樣解釋吾輩就能理解了,」芬托爾說,「一開始好好說明清楚就好了嘛⋯⋯」
「誰叫你們一來就抱怨!什麼都不讓我說!」德拉烏斯抗議。
「不錯的構想啊德拉烏斯,被冷酷的鏡頭凝視時,就能體會到被視客體的羞恥之美吧!」迪克一本正經說色色的話。
「才不是這個意思!」
「不要害吾輩的感覺也變得怪怪的!」
「可以多照幾張嗎?我自己也想保留一張做紀念。」Y一反常態沒有說色色的話。
「我也要。」沈默許久的諾斯汀舉手。
遠古血脈的吸血鬼大多對過度人類化頗有微詞,Y能夠毫無身段地融入人類社會已是眾人的共識,但見水火不容的兩人坦然地有志一同,實屬難得。大夥見這情勢,終於放棄繼續捧著沒必要的自尊,也紛紛搭上順風車。在此起彼落加入要照片的行列中,德拉烏斯的垂髮終於恢復元氣。
「我也要⋯⋯不過德拉烏斯,你請來那邊那個。」作為在場唯一冷靜的人,依希卡納指向相機後坐著的人類,頭髮順著熱氣向上飛舞,另一手的掌心冒出火焰,「沒問題嗎?現在時機有點敏感,要是傳出去就不好了啊⋯⋯」
「啊、沒事,有請諾斯協助處理了,他現在完全聽從我們的話,沒有問題。」
「怪不得諾斯汀沒問什麼問題,原來是主謀之一。」
「只有事前幫忙而已。」諾斯汀柔聲笑著,「我也是剛剛才搞懂德拉烏斯到底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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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
拉開頂部的圓形鐵片,透過小的方孔望向大的,讓右眼視線穿過兩個鐵框。那麼你所看見的,就幾乎等於攝影機錄下的內容,最後壓下右側的小柄,就可以開始錄影。
「沒想到你平常不說正經話,現在倒是挺囉唆的。」諾斯汀一手支著下巴,努力消化剛剛聽到的長串內容,「直接給我使用說明書會比較好懂吧?」
「哼哼,我怎麼可能放過任何能讓你聽話的機會呢。」Y吐舌無視諾斯汀握起的拳頭,夾緊雙臂,左手托住攝影機後半部的底面,右手則捧著前半,特別騰出右手拇指來按壓錄影柄。「建議可以這樣拿,比較好施力,不然等手痠了後畫面會很晃的。」
「有趣是有趣,但為什麼要我學這個?」諾斯汀挑眉。
不同於生氣,隱隱的躁動萌芽,一般Y不會有耐心循循善誘,喜歡就做,從做中學,他的經驗一向如此。
Y將攝影機放置桌上,左手在手杖上的透明圓球順時針繞了幾圈,裝作使用預言水晶神神祕祕地回答:「超直感告訴我,德拉烏斯在這五年內會主動來問你怎麼使用家用攝影機。」
「先不論你有沒有偷學那種能力,這的確很像是未來會發生的事⋯⋯」
「對吧——而且我覺得比起人類,吸血鬼更需要這個技術。」
「怎麼說?」諾斯汀問。
「人類明明生命短暫但什麼都想留下,與之相比⋯⋯」Y收起手杖,再次拿起攝影機,「我們則是活得太久了,經歷得太多,忘得更多,才更應該要紀錄下來。這東西發明得太晚了。」
諾斯汀點頭,接過攝影機。
可突然要人嘗試,就像是攤開筆記本要人當場寫日記,一片空白。諾斯汀還不確定該拍攝什麼,困惑喃喃出口,不如先從你喜歡的地點或東西開始吧,做靜態的定點拍攝,Y提議,諾斯汀思考了幾秒說好。
諾斯汀站在書房裡模仿Y先前的動作,將攝影機架在眼前,書架透過玻璃產生模糊的四角邊界,書本被些微放大,能輕易區隔拍攝的範圍,他很快地習慣鏡頭下的視野。
壓下錄影鍵,輪軸轉動,馬達捲起底片,發出規律的機械聲響。廚房、書房、酒窖,以及壁爐旁時常擺放書本的閱讀角落,諾斯汀這才意識到,他已經居住在此超過百年之久,雖然舒適習慣,可家中仍缺乏具有個人特色的裝飾。時局讓他隨時做好搬遷的準備,但在無意間他竟幸運地以貴族的身份與居民相安無事地度過幾個世紀,甚至有個傻神父自願站出來替他作保。悸動萌生,但真正觸動心思的是什麼呢?諾斯汀放下手裡的機器,試圖要從雜亂的思緒中捉出其中一閃而過的線頭。
「我去外面看看⋯⋯」諾斯汀沒仔細說明就往外跑,試圖掌握突然盈滿胸腔的衝動。
家,是第一個浮現在他腦中的字,是大宅嗎?試著從外拍攝大宅的整體模樣,感覺不對。諾斯汀緩緩升空,不忘Y先前的提醒將光圈調到最大,不,從空中俯瞰的角度也毫無想法。他反覆嘗試將突然湧現的情感化為真實,抬頭一條橫亙陸上的星群猛地進入視野,人群聚攏,村落燈火通明,恰似繁星成河。他拿起攝影機,強烈地感受到想要保存片刻的瞬間。
諾斯汀鬆開錄影鍵,低頭發現Y早已站在門口的台階上等待,正摩擦著雙手低頭朝手心呵氣。他緩緩地往家的方向移動,Y抬起頭,咧開微笑,鼻尖和耳朵被凍得通紅,金髮隨著夜風飄揚,門後透出的燈光灑落Y的身上,讓他整個人彷彿在黑暗中散發著光芒,如同夜空飛行時用於確認方位的錨點。
以夜行的種族來說太過於顯眼了吧,諾斯汀心想,忍不住笑了出來,再次將攝影機置於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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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
剛開始拍攝合照時,除了德拉烏斯,大家都不太習慣盯著漆黑的圓形無機物,導致氛圍有些僵硬拘謹。德拉烏斯的城堡有足夠的縱深讓七人排排站,在被提醒成相可能會讓他們看不清表情後,便臨時改成模仿全家福三人坐前排、四人站後排的隊形,直視或微笑面對鏡頭。吸血鬼最耐不住無聊,快門按下之前呵欠連連,直到有人提議可以拍攝令人畏懼的姿態,空氣才開始活絡起來。
大夥紛紛提出有趣的姿勢,靈感源源不絕,從兩兩一組模擬跳社交舞(在為分組吵架前,艾爾達率先聲明跟食屍鬼一組),到疊成三層金字塔(每個人都在爭最上面的位置),或比出奇怪的六芒星(德拉烏斯被慫恿從中間探頭就好),最後當然在與閃光燈一同閃耀的金黃色光芒,以及眾人的嘻笑怒罵圍毆中結束拍攝。
由於他們拍攝的數量夠多,每個人都各收到一張正經的及數張奇怪姿勢的版本。
諾斯汀將他的分別裱框了後,藏到棺材的暗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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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
「歡迎回來——」Y拉著長音,帶了點鼻音。
「外面在飄雪。」諾斯汀見到Y在吸鼻水,回以皺眉。
「是啊,好冷。」Y抬腳輕踢諾斯汀的小腿肚。「誰叫你突然就跑出去了。」
「你該再多穿件外套再出來。」諾斯汀忍住想捂熱Y耳尖的衝動,順手捻起附著在他頭髮上的冰晶,將攝影機交還給Y,「等下進去給你拿條毯子。」
「我把長的掛起來了嘛,不過,在進門之前⋯⋯」Y接過機器,後退一步轉而將鏡頭再次對準諾斯汀,血紅的眼睛在後方彎成弧線,閃閃發亮,「準備好接受記者的突擊訪問,你喜歡嗎?這個。」
「這東西沒辦法應用在報紙上吧?」諾斯汀指向鏡頭笑出了聲,鼓譟的心情也隨著身體平穩地降落地表,站上土地,踏實感油然而生。「還算喜歡,大概知道怎麼用了。」
「就知道你會喜歡,那有拍到滿意的畫面嗎?」
諾斯汀斟酌許久才咧開微笑,讓髭鬚下的獠牙探頭而出。
「⋯⋯有,我終於找到了。」
Y停止錄像,諾斯汀的身側襲來輕柔的撞擊,Y靠上諾斯汀的肩膀,金色的髮絲搔癢著他的鼻頭。透過被雪水浸濕的布料隱約傳來絲絲溫暖,諾斯汀低頭埋進Y的髮間,讓自己被安穩熟悉的味道包圍。
他們在門口就這麼站了好久好久,直到Y突然打了個噴嚏才抽身對望,放聲大笑。
「哎,我的確是該多加件外套。」
「還敢嫌我囉嗦⋯⋯走吧,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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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斯汀拿來血瓶與兩個紅酒杯時,Y正披著毯子坐在沙發的扶手上,他在燃燒得熱烈的壁爐前烘烤身體,邊懶洋洋地翻看諾斯汀放在茶几上的書。直到諾斯汀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Y才從書中抬起頭,對著來者說,「拍我。」
是命令,而非詢問。
「什麼?」
「想說你拍出興趣了,來換個地點試試。」Y聳肩,指向橫躺桌上的機器及地毯上的銀色圓盤,「趁你去挑血的時候換好底片了,要嗎?」
諾斯汀鬼使神差地說好。
諾斯汀瞇著眼,透過方孔往鐵窗外看,Y在光源前放下手中的書本,朝他揮手。薑黃色的柔光一波波地舒展開來,暖光在Y身後散出一圈朦朧的金色輪廓,他沒來由地想到抹在司康上被熱度化開的凝脂奶油,柔軟溫暖。
「快點啊,要是再等下去,等到我沒力氣了就會變成透明的喔。」
Y舉起雙手在眼前比出方框,模仿諾斯汀的表情,也瞇起雙眼與他對望。
「你就等著撐到變成燒壞的燈泡吧。」諾斯汀莞爾而笑,扣下快門。
原先倚靠著扶手的Y突然站起,毛毯被遺留在沙發上,眼神直勾勾地穿過鏡頭凝視諾斯汀,眼底點燒火焰,咧開微笑,開口宣布:「諾斯汀,你繼續拍,不管我做什麼都不要停。」
啊?諾斯汀有不好的預感。還來不及開口詢問,Y就將版型稍大的外套袖子緩緩從肩褪到手肘,袖子向下擠壓堆積、稍微蓋過指尖竟在滑稽中帶有可愛的效果,接著指尖從他的胸口下滑,滑到皮帶上方,三兩下解開扣環。噢,諾斯汀不由自主地吞咽。一聲悶響,金屬陷入長毛地毯,寬鬆的褲子輕易滑落,完整地露出繫在小腿肚上的襪帶,Y拉緊襯衫下擺從褲管裡抽出腳,才抬頭笑著說:「好險,差一點就先露出來了。」
諾斯汀幾乎要把嘴唇咬出血來,感覺褲襠逐漸緊繃。
Y繼續解開背心的鈕扣,房間裡被填滿衣物摩擦混合著馬達運轉、柴火噼啪與細微得震耳欲聾的呼吸聲,諾斯汀從沒想過僅僅幾顆扣子就可令時間無限延展。當Y把西裝外套丟到沙發上時,諾斯汀才從透光的布料證實他先前的猜測。Y肯定也從諾斯汀的表情察覺到了,也或許因火光所致,面色漸顯紅潤,背心終於被脫下疊放到外套之上,白襯衫在光源前毫無掩飾的作用,剪影出賣身體的輪廓,幾乎一覽無遺。
「這也要脫了嗎?」Y鼓足底氣,微微抬腳指向襪帶。
「留著就好。」諾斯汀在Y說著好色的調笑中咬牙切齒,剛好手中的機器發出輕聲一噠停止運轉,他放下攝影機,困惑地看向Y。
「啊、底片用完了。」Y解答。
「很好。」諾斯汀說。
諾斯汀耐下性子彎腰將攝影機放在被冷落的血瓶旁,接著大步走到Y的面前,一把掌住Y的後腦勺深深親吻下去,Y則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迎上。諾斯汀雙手游移,從頭頸鎖骨到胸口,從後腰往下游移到隔著襯衫揉捏臀肉,他加重力道,直到Y的呻吟從換氣間流洩而出,充血的陰莖撐起襯衫下緣並染出了片水漬才停止。
「不繼續嗎?」Y埋在諾斯汀的肩窩詢問。
「我們換個地方。」
Y從後擁抱諾斯汀,稍微踮起腳尖,下巴枕著諾斯汀的肩膀,探頭引導,諾斯汀嘗試了幾次才將底片的一頭穿越攝影機內的弧狀鐵片,他努力集中在手上的工作,但大半的步驟都隨著血液流出腦袋,同時也被偷偷探到背後的手分散注意力。Y輕易抽開固定褲帶的蝴蝶結,讓諾斯汀被解開的褲頭鬆垮地掛在髖部,他不急著往重點進攻,伸手滑過結實緊繃的大腿,嘴上不忘稱讚諾斯汀:「對——沒錯,諾斯汀學得很快呢,不要忘記把這兩邊都扣上去。」
「一定要在這時候學這個嗎?嘶⋯⋯」諾斯汀倒抽ㄧ口氣,Y的手終於握上陰莖。
「你說要換個地方繼續的,但底片沒了。」Y的語氣無辜,卻沒停止動作,他另一手掌包覆住龜頭緩速旋轉,黏液濕答答地塗滿掌心。「依序把外殼蓋回去後就完成囉,啊、別急。」
諾斯汀停下要伸手往後抓的動作,不耐地問:「又怎麼了?」
「這東西沒有電力。」Y說,除了加重手上撸動的力道,在親吻中混雜啃咬著諾斯汀的肩頸,「你翻另一面,有看到那個把手嗎?這真的是最後一個步驟,轉大約15秒就可以用了。」
諾斯汀發出抱怨的低吼,聽話照辦,在內心盤算等下要把身後笑著的混帳操到說不出話來。
諾斯汀把Y壓在書桌上,掀起過長的襯衫讓Y的光裸的屁股高高翹起,俯身在Y的耳邊低聲提醒,記得啊,屁股用力。沒等Y反應過來,諾斯汀的陰莖從後滑入臀丘之間,他按捺住進入的衝動,讓濕潤的龜頭在刺激下不斷緊收的洞口上來回滑動。
「諾、諾——斯汀?」Y既困惑又心癢難耐。
「還不行,你要繼續用力。」諾斯汀左右掐住Y的臀肉,借助外力夾緊炙熱的硬棒,引來小聲的驚呼。
「咦、嗯?現在還有在拍嗎?」
「有,我花了好大的力氣。」諾斯汀指向使用念動力浮空的攝影機,「在那。」
Y的注意力轉移之時,諾斯汀將陰莖抽離臀縫,改而覆上指頭,指尖在沾滿前列腺液的入口打轉,不一會就順利被吞嚥進去。諾斯汀彎曲手指在淺處抽送,原先直挺著上半身的Y身子一軟,低伏桌面,喘息流洩而出,內壁不斷收縮將手指吃入深處,諾斯汀俯身貼上Y的後背,另一手穿過Y身下的空隙,讓他枕著自己的手臂,並從下撩起Y的下巴,低聲提醒:「怎麼了?看鏡頭啊,別鬆懈了。」
「啊、奸詐、念動力太奸詐了。」Y試圖將臉埋入手臂之中卻被阻止。
「別低頭,我喜歡你現在的表情。」諾斯汀低聲安撫,加入第三根手指,令Y不禁仰頭倒抽一口氣,不成調的話語化為斷續的呻吟。諾斯汀持續按摩每每經過就會惹得Y抽動的部位,顫抖漸漸轉為規律的收縮,Y的眼角滲出淚水,肉壁突然絞緊手指,在長長的呻吟之中射了出來。
Y趴在諾斯汀的手臂上喘氣,總是梳整的頭髮散落額前,襯衫被汗水浸得濕透,涕淚橫流模樣狼狽,凌亂而美麗。諾斯汀緩緩抽出手指,低頭抱緊在顫抖之後癱軟的Y,細碎地親吻髮尾之間露出的一小片後頸。
攝影機緩緩降落桌面,諾斯汀不想再分神於他物,只想專心將一切盡收眼底,以記憶保存此刻正在盛放而瞬即無蹤的火花。諾斯汀從後頸吻到嘴邊,Y剛好抬頭銜接上動作完整了親吻,他們專注於彼此,磕磕碰碰地摸索回床。諾斯汀一手扣上Y抓皺了床單的手,再次進入他的身體。一次次的抽送都讓Y渾身顫抖,半勃的陰莖滴滴答答地流淌稠液,近似胡言亂語地呢喃好喜歡、好舒服,在諾斯汀輕咬上脖子時又化為一團無法辨別的求饒。
諾斯汀鬆開手,讓Y伸長了手臂用僅存的力氣環住他的頸子,他俯身貼緊Y的胸膛回應擁抱的要求。即使兩人身上濕透的襯衫摩擦起來不太舒服,Y仍調整了姿勢,將腳也跨上諾斯汀的背催促似地勾著,他順著動作增加撞擊的深度,沒多久,熟識的輾壓頻率增加進出的難度。諾斯汀要抽出時卻被Y使力抱緊,Y試圖說話卻在開口時破碎為淚,肌肉緊縮、渾身顫抖,諾斯汀用僅存的理性將排山倒海的感性壓縮成吻,封住幾乎脫口的話語。
✹
他們要更換的衣物太多,Y提議乾脆去泡澡,現在天冷,兩個人一起都不會著涼。諾斯汀把單人的浴缸灌了八分滿,當Y背著他在腿間坐下時,熱水大量溢出惹得Y嘲笑他空間感差。諾斯汀倒沒想計較,只是低頭埋在Y的肩窩裡也跟著笑了出來,等到笑意平緩,再一起數窗外飄過幾片雪花。
洗澡,穿上浴袍後替對方繫好腰帶,嬉鬧推擠回床。有默契地維持不需承諾、毫無負擔的關係。做一件事連續一個月可以養成習慣,延續多年則成為自然,像是某種定律,日升月落、四季輪轉,而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闖入這裡並留下一點日常的痕跡。諾斯汀拿著血瓶及酒杯,捕捉到裹著厚毯在床上撐著臉的Y,在他進房後整個人亮起來的瞬間。啊,剛剛真該錄起來,他在旋轉瓶塞時分神想著,待軟木塞抽離真空時發出輕響,才意識到自己竟開始為零星小事萌生紀錄的衝動。
「嗯,拿著。」
「謝啦。」Y撐起身體,接過盛裝七分滿的酒杯。
Y在諾斯汀離開時將枕頭和棉被都堆放在床頭板當作靠枕,他們坐在床上,共享一條絨毛毯子,等到彼此都安頓好舒服的位置,才輕碰杯緣開始延遲多時的正餐。
Y抿了口血,滿足地嘆息:「啊——真好,來諾斯汀這裡總是可以喝到好東西。」
「這麼喜歡啊⋯⋯」諾斯汀轉頭看向剛剛喝下第二口,正舔去嘴角血跡的Y,早已染紅的舌頭反而讓他的嘴唇也抹上紅漬,恍若塗抹暗紅的唇膏。諾斯汀想到他多帶的皮箱,脫口而出,「要待久一點嗎?」
「好心動呀。」Y說,「下次吧,我已經訂好船票了。」
「要去哪?」諾斯汀抿嘴,察覺到自己問得有點著急。
「美國——製造那東西的國家。」Y指向遠遠放在書桌上的攝影機,「現在這片大陸死氣沉沉的,我要去還有餘裕發明這種娛樂用品的地方玩。」
「⋯⋯有預計要去多久嗎?」諾斯汀沒有資格說些什麼,只能順著他的話,嚥下血液,掩飾發乾的聲音。
「五年?也許十年,還不確定,既然比較遠,就想待久一點。」Y停頓了一下,「但我還沒打算在別的國家定居,棺材還放在老地方。」
諾斯汀悄悄鬆開不自覺在身後抓緊的床單,抬頭正好面對Y轉過來傾身接近的臉,Y低聲詢問:「你要一起來嗎?」
「我⋯⋯」
諾斯汀停滯許久,現在訂船票還來得及嗎?要住哪?一些枝微末節的問題在腦中轉著。最後想到予他有恩的龍族,以及他正居住的家。沒有明確的歸期,又非孑然一身,給自己設下的人情枷鎖讓他難以義無反顧地答應,但更多的是才剛萌生安穩的錯覺就被硬生生連根拔起,他胡亂抹去正開始建構的藍圖,腦袋亂成一團。
Y挪動身體,往諾斯汀的方向靠,將他們之間當扶手用的枕頭擠出了空氣。
「想太久了。」Y輕快地說。
「那叫深思熟慮,我沒辦法像你那樣輕率的做決定。」諾斯汀搖了搖頭。
「膽小鬼。」
「欠揍嗎?」
「呀——好兇好兇,我會想念這個的。」
諾斯汀準備要伸出來捉Y衣領的手停滯在空中,緩緩放下,先前衝出的一口氣在喉頭滾了一圈化為嘆息,「⋯⋯如果在東岸,德拉烏斯最快要飛半天才能抵達,沒關係嗎?」
「用飛的太累了吧,你們要來的話就坐船啦。」Y輕聲笑著,把杯中的血液一飲而盡後吐出暗紅的舌頭。「那邊的人類正因為幫這裡打了場勝戰而沾沾自喜著,才沒心力注意偷偷混進去的外來者。」
「⋯⋯」
「有什麼萬一我再發電報過來,那個臭老頭總會有什麼辦法。」Y抱起他們之間的枕頭躺到諾斯汀的腿上,伸長了手讓諾斯汀低頭對上他的眼,「哎,你怎麼快變得跟德拉烏斯一樣了。」
「我不會像他一樣過度擔心。」諾斯汀更正,低頭看向Y,忍不住替他剝開扎眼的頭髮。
「還會不停問東問西的。」Y補充,和諾斯汀對看後會心一笑,「欸,諾斯汀。」
「嗯?」
「攝影機就交給你囉,那箱膠卷也是。錄下你認為值得保存的片段吧,有趣的、震憾的,什麼都行。我在美國也會買台機器來玩,像是交換日記,但更好玩。」
「我以為你嫌這裡無聊。」諾斯汀說,有點賭氣。
「世界太大,可以冒險的地方太多,而我喜歡到處找樂子。」Y撐起身體,手指穿越諾斯汀的髮絲,一下一下,混雜輕微的拉扯撫過後腦勺細碎的頭髮。「但我知道回來這裡就可以找得到你。」
諾斯汀表情平靜卻亂了呼吸,感覺臉頰有些發燙,支吾開口:「我可能會搬家。」
「那就告訴我搬到哪。」Y抬起頭,「等我回來後再一起交換著看吧,那些影片。」
「到時請先通知後再來拜訪。」諾斯汀放軟語氣。
Y抵上諾斯汀的肩膀,低聲說我考慮。諾斯汀回應那我換個地方藏備用鑰匙,低頭正好擱在他的髮漩中,安心的溫度讓他閉上眼睛,他們靜止下來,起伏漸趨一致,氣息相溶成團。照片是凝結瞬間,影片是保存片段,諾斯汀分神地想,若能有編輯時空的能力,他有點想截取當下,反覆播映。
「啊!」彷彿鬆開錄鍵,Y倏地抬頭打破沈默,幾乎要嗑上諾斯汀的下巴,「差點忘記,我要把今天拍的其中兩捲影片帶走,雖然沒有聲音,但那可是諾斯汀珍貴的『Y談話』實體化耶!」
「哈?你什麼時候?」
噢⋯⋯
「剩下的那捲就留給你吧!」Y說完就把枕頭丟到諾斯汀臉上,同時翻滾下床,聲東擊西,搶走桌上的攝影機,沒多久又探頭回來露出燦爛到顯現獠牙、瞳孔打橫的微笑,吼道:「我很貪心的!諾斯汀,你啊,就連那些我不在的時間,都是屬於我的!」就迅速逃離房間。
事發得突然,被抹了一臉枕頭的諾斯汀沒有馬上凍起冰指虎,反而呆楞在床,先前隱約的困惑獲得解答,經過時間傳導才終於恍然大悟,他抓著枕頭哈哈大笑起來。好啊,這個總讓人操心、貪心自私又自作主張的混帳傢伙。他會將所有被棄之無趣的日常瑣碎之事,書本,美酒,白雪,盛放的花朵,豐收的農作,璀璨的夜空,熱鬧繁盛的龍之一族,全數收整成盤。
等他回來再迫他一次全數補上,可別後悔錯過了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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