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再考慮一下。」
經過一番推托，德拉烏斯才終於肯讓諾斯汀掛了電話。這是德拉烏斯在這週的第三次來電，諾斯汀在第一次接起電話時就已經婉拒了龍之一族新年會邀請。諾斯汀喜歡一族的大家，卻始終無法習慣時常身處過於熱鬧奔放的場合，所以往年的新年會他都相隔約五年、十年才露一次面，其他時候能避就避，待隔天再去德拉烏斯的宅邸小聚。
這次的邀請有點奇怪，難以言說的不對勁。過去諾斯汀很容易打發掉邀請，畢竟是自家人的社交場合，德拉烏斯無需親友壯膽更無太多顧忌，只用拒絕一次他就會摸摸鼻子說好吧，順便約好隔日來訪的時間。無三不成禮，這回德拉烏斯不止再三拜託，更次次加碼，第一次說會給壓歲錢，第二次說舉辦人人有獎的團康遊戲，第三次說現場備有珍貴的隔日採血特殊血型血瓶喔，諾斯汀聽了在心裡吐槽不是和往年一樣規模嗎？若要再次來電，不如說已經準備要租下一座度假用的島嶼會更為驚奇（開玩笑的請不要成真）。
諾斯汀是在心裡吐槽了，可德拉烏斯像是學會讀心一樣，沒過多久又打來了一次，好在這回是補充說明場地選址，將再次於德拉克居住的城市——新橫濱舉辦。
德拉烏斯會如此堅持，八成是因為真祖大人又有什麼鬼點子了吧？諾斯汀輕嘆口氣，只怪他永遠拗不過德拉烏斯的親友溫情攻勢，掐指一算他也的確有陣子沒出席新年會了，是時候再次親眼確認他的笨蛋徒弟還有沒有長進。諾斯汀捏著眉心心一橫，終究是答應了新年會的邀請。
反正又不是沒陪真祖大人上山下海協助製作等比例的抹香鯨過，情況再糟，是能糟到哪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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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諾斯汀剛到場，只來得及跟德拉烏斯打過招呼，就馬上付出幾年沒來參加聚會的代價，立刻被熱情的族人團團包圍。血族們無論親疏左一句好久不見右一句最近如何，在閒聊準備進入身家打探的階段前，諾斯汀事前已經做好演練，趕緊搬出真祖大人前些日子擅自舉辦的兩場鬼抓人大賽做為話題，最後趁大家沈浸於有趣故事的餘韻，抓緊時機轉身淡出對話。
才剛脫離小小的暴風圈，諾斯汀就感覺袖子被稍稍拉扯，轉頭看到不肖弟子自己貼了過來，不只一改平時見到他就張牙舞爪的態度，還難得對他掛起諂媚的笑臉，吡嘶吡嘶地撒嬌著。
「諾斯汀師父——一陣子沒看到您了，最近過得好嗎？血壓有沒有低一些了呀？」
「喲德拉克，一段時間不見你就貼心成熟了不少，為師真是倍感欣慰啊，」諾斯汀沒多放感情哈哈大笑，雙手抱胸，馬上轉換了語氣，「想來討壓歲錢了是吧？」
「師父您做為值得敬重的長輩，就該分送好運給您最疼愛的徒弟吧。」德拉克挺起胸膛理直氣壯，壓低聲音調侃，「而且剛剛聽你說得天花亂墜的，真不知實際上是靠『誰』的聰明才智，才能完成那個作戰。」
「我可沒少說你的好話啊笨蛋徒弟，不過成功個一兩次就得意成什麼樣子，沒聽過驕兵必敗嗎⋯⋯」諾斯汀說著，一邊準備把不久前德拉烏斯那裡收到的壓歲錢轉交給德拉克，正要放到徒弟手裡時，才察覺他身旁似乎少了什麼，「那個人類呢？」
「哦，羅納德啊，父親大人也有邀請他，但年輕人說今天先約好了要跟其他獵人一起露營，他的那份我就代為收下啦，還有裘恩的份也別忘了。」
「不用想也知道你會獨吞所有的錢，真是，就跟德拉烏斯說過溺愛也要——」
「謝謝師父的壓歲錢，新年快樂。剛剛很像聽到有人在叫我，小德拉德拉太受歡迎了好困擾啊哈哈哈，先過去打招呼啦！」諾斯汀本來還想多唸幾句，沒想到德拉克當機立斷抽起立式紅包袋，準備轉身離開時突然又回頭落下一句，「聽說今天的活動很有趣哦，敬請期待吧臭鬍子。」
先有德拉烏斯沒來由的堅持，後有德拉克神神秘秘的預告，真祖大人臨時起意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與其未雨綢繆不如先喝幾杯平復心情，諾斯汀尋找距離他最近的暢飲桌，抬頭就看到葛露歌娜手持兩個半滿的紅酒杯朝他走來。
「還沒把那個讓你顯老的鬍子剃掉啊？」葛露歌娜一靠近便不客氣地說，將其中一只酒杯隔空在嘴前畫圈後堵到諾斯汀面前。
「就是要留著才能彰顯威嚴，」諾斯汀接過酒杯。「每看到我就問一次，聽到都膩了，你也該放棄了吧。」
「有問有機會嘛⋯⋯可惜了你那張帥臉。」葛露歌娜捧著臉故作惋惜，接著舉起酒杯輕碰了下諾斯汀的杯緣。「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諾斯汀也回以輕碰。兩人相視而笑，抿去小口紅酒。
這小小的歇息沒持續多久，入口轟然開敞，朝一池清水滴入墨汁似的，騷動一下擴散開來。不必費心打探，遠遠就能看到足以用高聳形容的身影不疾不徐地步入宴會廳，真祖大人蒞臨會場，龍之一族的新年會正式拉開序幕。
真祖搬來箱箱御節料理、金銀財寶、限量遊戲、3C產品甚至家畜牲口，並宣布全員都要參加準備了豪華獎品的追羽根淘汰賽。諾斯汀聽了在心裡偷鬆口氣，還好今年的活動內容比以往還要更靠近正常的象限。羽根突是日本傳統在過年時會玩的遊戲，要用木板狀的球拍擊打綁有羽毛的小球，兩人對打時一方發球、一方反擊，不小心讓球落地的人是輸家，而輸家的臉上要被毛筆畫上一筆來做為懲罰。
總是鼓勵諾斯汀加入遊戲的德拉烏斯，想必會被耍小聰明的弟子抓去組隊吧？那麼諾斯汀只需要被早早淘汰，就可欣賞那些為獎品動心的族人們為獎項努力的模樣，熱熱鬧鬧的，也是不錯的新年餘興節目。
「怯戰的男人不會受歡迎唷。」葛露歌娜調侃，一眼就看穿諾斯汀的打算。
「彼此彼此。」諾斯汀則朝自己及葛露歌娜的酒杯又斟了點酒。
以前當他們在舞會上疲於社交時，葛露歌娜就會拉諾斯汀和德拉烏斯去角落「聊聊」，三人表面上看來似乎在討論國族大事，滿面嚴肅，實則都在瞎扯雞毛蒜皮的廢話。
今天他們原本也打著這個如意算盤，沒想到活動才剛開始沒過幾輪，臉上已經被畫了個大圈的德拉烏斯就來找諾斯汀求救。而當諾斯汀也想拉著葛露歌娜一起下水時，轉身就看到葛露歌娜已經火速找到對手，迅速輸掉比賽，奸詐。
「諾斯汀！請幫我贏下德拉克想要的遊戲！」德拉烏斯理所當然過來尋求幫助。
「你不是武力和能力平均發展的類型嗎？怎麼一下就輸了？」諾斯汀的內心世界正準備為了強迫勞動而興起暴亂。
「拜託了！諾斯汀，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就說過不要太寵德拉克了！自己要的獎品自己爭取！」
「求你了，摯友！」
「好想看師父大顯身手的英姿啊！」
「怎麼連你也一起來鼓噪啊不肖徒弟！」
「不是說自己的獎品靠自己爭取嗎師父。」
「混帳徒弟還敢耍嘴皮子——」
「嘿！摯友！」
「嘿！師父！」
諾斯汀，（不得不）參戰。
憑藉不懈努力鍛鍊出的身體能力，加上偶爾使用精湛念動力的輔助，諾斯汀成功在族人們的臉頰畫上道道勝利的痕跡，也難得贏來不肖徒弟的熱情支持。這時候大半參賽者已經被淘汰，留在場上的選手越來越難對付，羽毛球在空中突然石化或以不自然的方式改變移動路徑已成常態。當然也有不幸被真祖抓來當對手，只能無助以肉身面對超音速羽球，不到一秒就輸掉比賽的情形。
諾斯汀又贏下一場，並在休息時間眼睜睜看著房間另一端的真祖大人再次秒掉對手。下一場比賽對手是新加入的族人，現居新橫濱，據說之前的比賽都靠肉身的反射能力與爆發力得勝，目前能力不明，可能會在危急時刻做為底牌使用，有點棘手。
兩方選手上場。諾斯汀暗暗自嘲明明不想比賽卻還是在認真分析情勢，心不在焉地伸出手來要和對手握手，卻遲遲不見對方的回覆。諾斯汀奇怪地看向對手，反而陷入更深一層的困惑。他的對手雖說是本地人，但身材高大、輪廓深邃，還留著頭在日本罕見的顯眼捲捲頭，無法言喻的熟悉感隱隱升起，最令諾斯汀不解的是他緊皺眉頭，直直看向諾斯汀的眼，嘴巴微微開闔又緊抿著似乎要說些什麼。
在緊張嗎？做為血族前輩的諾斯汀決定率先釋出善意，握起他的手，「諾斯汀。這只是個團康比賽，不用太在意結果，放鬆玩就好。」
「諾斯汀，」捲捲頭復述，遲疑地回握，「⋯⋯暴風雪的惡魔。」
「哈哈好懷念的稱號。」面對過去人類擅自予他的別稱，諾斯汀不自在地回以乾笑，可那捲捲頭仍舊一副支吾難言的樣子。「我現在——」
看著男人那雙明晃晃的眼，諾斯汀這才意識到這人剛剛說的，應該不是日語吧？捲捲頭、往日的舊稱、曾經熟習的語言，冰層消融，種種跡象逐漸鑿開那被兩百年歲月層層覆蓋、深藏於永凍土下的回憶。春暖無雪的夜晚，被野獸啃咬到破破爛爛的落魄前神職人員，被激發出生存的本能，以及理應失敗的轉化。
「⋯⋯庫拉吉？」
男人單手置於胸前，終於綻放笑容，「是的，好久不見。」
總之諾斯汀不只贏了與庫拉吉的比賽，還一路過關斬將，狀況大好，最後對上真祖的那場比賽甚至能夠打得有來有回。雖然諾斯汀毫不意外地輸掉比賽，仍受到族人團團簇擁，在真祖的發號施令中族人為亞軍齊聲歡呼三聲，接著話鋒一轉為了歡迎新人加入龍之一族，大家也來歡呼三聲。氣氛歡樂喧騰，德拉烏斯過來拍拍諾斯汀的肩膀，大贊居然能跟父親大人幾乎打成平手，厲害斯汀；不肖弟子如願取得限量版的遊戲，從沒看到他為了師父笑得如此燦爛。
今日的主役，諾斯汀，眼看這一幕幕熱鬧畫面在眼前呼嘯而過，手腳在動，卻始終感覺隔了層螢幕似的不像是自己的經歷。直到真祖走到諾斯汀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從過大的衝擊中恍然回神。
順著真祖的視線望去，庫拉吉正被好奇的年輕族人們圍著聊天，看記憶中曾經被凍結成冰、安葬在廢棄教堂中的人類，現在長出紅眼睛尖耳朵，活跳跳地跟親族混在一起，還是有種超脫現實的感覺。
「看起來很健康順利呢，真是太好了。」真祖突然開口。
「是啊，」諾斯汀不禁微笑。「太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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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幾輪對話結束，諾斯汀終於抓緊空檔與酒杯來到庫拉吉的面前。
他們相互對視面面相覷，彼此都醞釀滿腹的疑問而不知該從何開口，太多太多問題，轉化在什麼時候成功了？如何橫跨海洋來到這東洋的國家？各種困惑最終濃縮為一句不明所以的，「你怎麼？」
庫拉吉看諾斯汀如此反應，愣了幾秒，輕輕笑出聲來。
庫拉吉的故事有些顛三倒四，諾斯汀即使聽了不是很明白，還是不斷點頭回應。他睡了很長很長的覺，在睡著期間似乎被誤認為冷凍旗魚，醒來時已經在前往新橫濱的貨船上。上岸後好心的路人指引他去德拉克的城堡，他才發現自己睡了太久，兩百年過去，外面的世界變了很多，當年的惡魔幼體已經長成大叔的模樣，獵人的武器從木樁變成蒼蠅拍，吸血鬼大剌剌地在街頭橫行，混血的孩子跟人類一起制裁失去理智的惡魔，一切都令他感到混亂而難以理解。
「不過，我感覺可以在這裡找到答案。」庫拉吉總結。
諾斯汀停頓半晌，還是決定挖出那一直哽在喉頭，多年來被他反覆琢磨的問題，「會後悔嗎？」
「在新橫濱、認識很好的人，很開心。」庫拉吉勾起微笑，毫不猶豫以彆扭的日文拼湊回答，「這時候醒來，可能、是神的意思。」
「也許吧。」諾斯汀怔怔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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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晚了兩世紀，還是不能忘記轉化後的例行公事，諾斯汀與庫拉吉約好了日後要「獨立」的時間。看庫拉吉率先拿出智慧型手機說可以交換聯絡資訊，諾斯汀既驚訝又備感放心，沒想到這傢伙居然比德拉烏斯還要能適應現代科技。
想起德拉烏斯，當諾斯汀和正與親族聊天的德拉烏斯對上眼，德拉烏斯便有所自覺匆匆結束對話，僵硬地隨諾斯汀來到沒什麼人會經過的角落。
「你應該不是為了要幫德拉克贏來遊戲，才堅持要我出席新年會的吧。」諾斯汀掐緊德拉烏斯的肩膀，低聲狠問。
「咿——」德拉烏斯被猛然一掐，發出像是老鼠受驚般的叫聲。「德拉克千萬交代要我別在新年會開始前告訴你的。」
「我什麼都還沒問⋯⋯德拉克就算了，怎麼連你也、啊不對，你當然會隨他一起，親笨蛋。」諾斯汀頭有點痛，取來德拉烏斯手裡的酒杯，一飲而盡。
「諾斯在生我的氣嗎？」德拉烏斯側頭要查看諾斯汀的表情，標誌性的前髮圈縮成團。
「只是有點被震驚。」諾斯汀搖頭，抹了抹臉，「我一直以為我失敗了。」
「即使是父親大人那樣強大的吸血鬼，也沒辦法保證每次都能成功，其實我也是，」德拉烏斯柔聲安慰，像是安撫孩子一樣緩慢而穩定地輕拍著諾斯汀的背，「第一次就成功了呢，不愧斯汀。」
諾斯汀沈默許久，緊繃的情緒終能安然放鬆。他靠著德拉烏斯的肩膀，愣愣地開口，「這樣啊。」
德拉烏斯也回靠上諾斯汀的身側，無視於身後吵鬧依舊的新年會，諾斯汀直盯向夜色發呆，任德拉烏斯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背。
諾斯汀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再訓德拉克幾句，「不過這種重要的事情德拉克該早點告訴我吧，偏要繞這麼大圈，鬼點子一堆。」
「別這樣說嘛諾斯汀，事實上⋯⋯」德拉烏斯略顯尷尬，說話逐漸含糊，「我也不是從德拉克那邊知道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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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先生說要請你的。」
Y談大叔和最愛野球拳走來關東煮攤前，還沒坐定位，老闆就拿出兩瓶啤酒滑到Y談的面前。Y談和野球拳對看了眼，不解地一齊看回老闆，老闆聳聳肩，表示他只負責轉交，那先生買了一手，還有四瓶沒拿出來。
「還真受歡迎啊。」野球拳輕拐了拐Y談的上臂調侃。
「啊哈哈哈喜好特別的人真多呀，還以為來到了酒吧呢，我就不客氣收下啦。」Y談向老闆討來兩個玻璃杯，將自己和野球拳的酒杯斟到七分滿。
「怎麼好意思呢，謝謝大叔和請客的⋯⋯欸？」野球拳舉起酒杯左右張望，卻沒看到其他客人，便伸長了身子詢問，「老闆！是哪個先生說要請大叔的啊？」
「有個留一條鬍子的小哥，」老闆比手畫腳，側頭思考了會，乾脆走到攤子旁擺動作，「這樣過來的，在空中坐著空氣椅子飄過來。」
老闆還沒說完，Y談就大呼什麼啊，陷入爆笑。
「不就是那個喜歡耍帥的用冰大叔嗎？」野球拳趁Y談爆笑的空檔，替自己點好了第一盤關東煮。
「太迂回了吧啊哈哈哈咳哈哈⋯⋯」Y談捧著肚子還是笑得誇張，不只大力拍打攤桌及野球拳的後背還上氣不接下氣，猛然嗆咳好一陣子才緩下來。「哈⋯⋯要跟我道謝的話，讓我聽聽Y談就好了啊。」
「真好啊，說Y談就可以跟大叔抵債嗎？」
「你的話就省著點吧，聽膩了聽膩了。」
Y談稍稍往後坐了些，將大半身子探出攤位來，抬頭朝天空舉起酒杯。一片雪花飄搖降落酒面，暖冬終於降下遲來的第一場雪。Y談勾起微笑，呼出一縷白煙，縮起脖子摩擦著上臂鑽回攤裡。
「啊啊外面好冷呀，來乾杯吧乾杯。」
野球拳連忙放下吃到一半的福袋，趕緊將自己空掉的杯子倒滿。「要敬什麼？」
Y談側頭思考，笑著與野球拳的酒杯敲擊出慶賀般的清脆聲響，「就敬新年的奇蹟吧。」
